夏日不知觉地就来了。
点心懒洋洋地摊着肚皮，在院里晒太阳。
白怨慕倚在窗边，书案上没有翻阅完的书页被风吹响，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，手边还遗着半枝花束，是灵儿特意从外采摘的。
越是美丽的东西，越是不敢触碰，她轻轻将花束放入水瓷光影瓶中，蝉鸣渐渐隐匿，一切渴望都悄然无声。
翻看了今日递上来的幡表，不由蹙眉。
灵儿望着她，问：“王妃，怎么了？”
白怨慕眸光微动，摇头：“近日临陌和三皇子主持税制改革一事，受到了颇多的阻碍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这件事灵儿也听说了。
要动世家的利益，怎么会有人支持？昨日已有老臣带头撞死在金銮柱上，以死抗议。
“若想推动税制改革，就需要全面变法。”白怨慕淡淡道，“帮我更衣，我要去一趟总署司。”
自从与盛临陌成婚以来，白怨慕仍然经常出入总署司，有时是来送些吃的，有时是来帮他处理公务。
许多事情，她已经想通了。
卫国的确灭亡于齐，但卫国国君昏庸，百姓在卫国国君的统治下苦不堪言，说一句自取灭亡也不过分。如今齐国统治了卫国原来的土地，在表面上统一了中原地区。若此次齐国的革新能够成功，打击世家大族的同时，便能让中原地区的百姓分上一杯羹，使贫富不至于那么悬殊。
为了这一点的进步，临陌才会接受皇上的这一任命。
她也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，只要是惠利百姓之事，她愿意去做。
远远的，追风就看见了她。
“王妃，来找司正吗？”大咧咧地笑着。
白怨慕点头，笑靥如花。追风发现自从成婚之后白怨慕又添了一丝妩媚风雅，让人不经意间就被吸附住目光。
不过他可不敢多看，忙道：“请这边来。”
盛临陌和纳兰逸洺正在议事，纳兰逸洺见她来了，不觉皱眉。
他对女子本就抱有偏见，白怨慕的心有天下，在他眼里变成了争权夺势的手段，他不理解，也不接受。
如此，不禁出言讽刺：“王妃倒是勤快得很，税制改革也想来跟着掺和。”
白怨慕眸光微闪，懒得搭理他。
还没等盛临陌说什么，一旁的无涯首先不服：“三皇子此言差矣，我们王妃心系众生，如何到了三皇子这儿，就成了瞎掺和了？”
纳兰逸洺嗤笑：“一个女子，也能心系众生？”
“是人就能心系众生。”白怨慕淡淡说话，“不分男女。”
盛临陌轻轻看着她，她就静静地站着，水眸中却泛着涟漪，像某种隐匿的流波，来来回回间，便轻易拨动起了他的心绪。
白怨慕没有看他，却是凝视着纳兰逸洺。
“三皇子可见过横尸遍野的长坡？可见过死时无处下葬的炼狱？可见过白骨覆盖着的黑土？又可见过千里无人的甬道？”
纳兰逸洺震惊，下意识地摇头。
白怨慕淡淡：“那么三皇子可见过没有主峰的山峦？可知那些和煦温吞的春风？可知黄土的沟壑，峰峦的坚毅，山路的崎岖，瀑布的不息？”
点头。
“若这两种景象在你眸中交替，你就会知道，自己有多么渺小。人生在世，如白驹过隙，所有人都处在巨大的动荡里，若水草飘摇，像浮萍无依，可即便如此，他们仍愿意用微弱的力气，永远与命运抗争。”
这就是人，有很多面向的人。
积极的、安静的、沉默的、孤单的，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环境，都想抓住心爱之人的手，好好活下去，即使因为抵抗而精疲力尽，却仍然能抬头望向山月清风，向往炊烟峰岭，期盼与暮色相接，和夜色相伴。
所以谁都有心系苍生的权力。
我即他人，人皆众生。
纳兰逸洺若有所思，看向盛临陌：“临安王爷，这也是你追求的，即使失败吗？”
盛临陌不语，那双清冷的桃花眼染着淡淡的情绪，看向白怨慕去。
白怨慕笑了笑，因为只有她与他知道，他可以失败，但他绝不会放弃。
要永远挺挺正正，为了那一丝清明活下去。
要为了心中的信念，挽救这个堕落的世界。
要找到最好的平衡点，保护自己最珍视的东西。
即使迎接自己的是无法改变的残酷事实，即使是永远不可能来临的黎明。
绝对不会放弃。
永远都不会。
纳兰逸洺回过神，没有讲话了。
他内心不是不震动的，与盛临陌和白怨慕相比，他的目光太短浅了，他要稍纵即逝的快乐，要无人能比的权力。他不愿像他们那样，承受不属于自己的委屈，也要改变这个世道。
因为在他心里世道是不会被改变的，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。
虽政见不同，但心中却对白怨慕起了几分敬重之意。
“王妃对此事有什么看法？”他问道。
“税制改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，必须要辅以其他方面的改良，所以我认为不如借此机会展开变法运动。”
纳兰逸洺怔了怔，变法？
他否认：“不可能！这会让齐国大乱的！”
“可若是成功，便能消除积弊，不是吗？”白怨慕眸光烁烁。
盛临陌沉默不语，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变法，但是如今内忧外患，恐怕不是变革的好时机，但谁能说准什么时候是好时机呢？
他看向白怨慕，白怨慕也看着他，二人相视一笑。
只要有她相伴，一切似乎都有了可能。
曾经他以为世事不过是大梦一场，前面才见漫山遍野的鲜花，后面便是累积成山的白骨，所以他不留恋任何时光。直到遇见了她，他开始期待很长很长的日子，开始期待过完了夏日，还有秋冬，还有明年的景象。
他缓缓启唇，声音淡淡：“三皇子，变法之事我会写一篇奏折，向皇上详细禀明。”
纳兰逸洺微愣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，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。
“你们疯了！”
难道他们不知道，皇上虽然重用王府，却也忌惮王府？
难道不知道皇上将一件一件的难事交给王府去办，为的不过是在利用他们办成常人不能事情时，抓住他们的错处，将他们打尽吗？
他闭上眼睛，他觉得，其实他们心里一清二楚，但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，不顾任何后果，只为了守护心中的那一片净土。
这就是盛临陌，这就是白怨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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