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德帝收回遐思，再看档册，果然上面只记着某年某月某日，帝幸长僖宫，御侍戴氏侍驾，之后并未标注“帝命留喜”字样……
“圣上？”清澄低低叫了一声：今日是六宫朝觐凤座之日，戴氏磕了几个头后起身，竟然一阵晕眩，险些栽倒，正巧御医侍候在侧，一摸他脉象竟报出了这样一个喜讯。君卿御侍们惊讶之余，纷纷道喜。自己便依着宫里规矩，先命敬事房拿存档过来，预备察对之后，再向圣上禀告。谁知走过场的事儿竟出了岔子，档册之上并无记着“留喜”……龙胎有疑，这可不是小事，戴氏那张小脸惨白成纸，哀哀痛哭，只会反复讲着一句话：奴侍不敢扯谎，真的是承了圣上雨露……
当时六宫齐在，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身为凤后，也不能多说少道，有所偏袒，便命他们在明光殿等候旨意，自己即刻坐轿前来见驾，恭侯圣裁。
云瞳听了几句，便知其中厉害。此时不便插话，向后略略退步。
武德帝不知在想什么，也不开口，只拿一双深沉眸光盯着清澄。
清澄皱了皱眉，忍不住问道：“圣上，会否因国事繁杂，您当时……忘了……”
确乎是忘了。武德帝想起那夜之后，因英王报琅郡洪灾的折子火急到京，她赶去处置，没顾得上吩咐“留喜” 。
若真是忘了，添上一笔就好，怎么她偏不说话……清澄暗自琢磨：难道是怕我嫉妒？阿图啊阿图，这么多年了，你怎的就不知道我的心？你的儿女便是我的儿女。宝宝他们称你母皇，叫我父后，我心里也欢喜着呢。我虽讨厌如君那些人处处使小心思，下小绊子，和我争抢你的宠爱，可对孩子，我并无一丝嫌恶……只因他们也是你的骨肉。我会和你一样，好好养着、护着，把他们教导成才，不要像他们的生父一般，除了会点子献媚邀宠，挑拨教唆，一无是处……
武德帝仍在静静看着清澄：怎么就看不出你一点嫉妒来呢？我和旁的男人又有了孩子，你竟不着恼，不伤心，不在乎？以前，你说自己管不得，也没法管，那现在呢？你已经是我的凤后了，万人之上，六宫之主，如何再看不见当初那份毫无杂质的拳拳情意？记得我们携伴去木兰山，我为问路和一个年少小樵搭讪了两句，你还嗔恼了半日，现在……隔三差五就劝我雨露后宫，早早生个皇女出来，好衬你的贤名……
阿图……清澄在心底叹了口气：你已近而立之年，膝下仍无女嗣，我怎不为你焦心？要知道国本无着，皇位便不稳当。戴氏这一胎若能得女，你从此再无后顾之忧，就可以放开手脚征伐天下，一统河山，达成自己毕生心愿。阿图……
小澄……武德帝眸光一寸寸黯淡下来：你说话就要到三旬了，再不生养，性命濒危，我为你都愁出白发来了，时生梦魇，悔不当初。不错，我同你说过，我平生志向便是一统六国，使生民乐业，共享太平之福。可你若不在，河山万里，我孤单一人，又有什么意思？母皇与父君虽十载离别，可她知道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，安静地活着。她和他自始至终明白彼此的心意。可是你我……小澄……
两人本是一心，却不知因何阻障，总不分明，又是牵缠纠绊，难分难舍。帝后都不说话，似有僵持，云瞳和梁铸对视一眼，各自都拿定了三缄其口的主意。
终于，清澄还是先忍不住了：“圣上，您看此事……皇家骨血，还请爱惜……”
武德帝唇旁微生讥诮：“那是自然。”转而猛拍案几，对着敬事房管事怒道：“朕命你‘记档留喜’，你为何不奉旨？”
“啊……”那管事公公“扑通”就跪了下去：“圣上，您当时……”
“嗯？”武德帝眉眼一厉。
梁铸赶紧过来，不轻不重地踹了那公公一脚：“御前还敢狡辩，不想活了？”
“……”管事公公这才明白过来，磕头就如捣蒜一般：“是奴才记差了，死罪死罪！求圣上开恩，圣上开恩！”
武德帝自己拾笔补上了“留喜”两字，将内档往管事公公脸上一掷：“滚去刑监，自己领十鞭子。再有下次，小心你的脑袋！”
“是，是！”管事公公心惊肉跳，但一细想：性命保住了，官位也没丢，受些皮肉之苦不算什么了。退出之时，还向梁铸递了个感激的眼神。
清澄暗自松了口气，便又盈盈拜倒：“恭喜圣上。”
云瞳也连忙随之跪倒，贺圣之后，终于得旨：可以出宫还府了。梁铸送她到殿外，嘻嘻笑道：“王主，您慢行。”
“嗳，老梁……”云瞳从袖子中掏出一锭金子，掖到他手上：“从奕是本王看上的人，万不能赐给什么‘公王、母王’的当填房，你想着抽空给圣上提个醒儿啊？”
“哎呦”，梁铸忙将金子推还回去：“老奴能为王主尽一份心，求之不得呢，哪敢求赏赐啊！”
“诶”，云瞳直接拦住了他的手：“别人给的你真别要，烫手不说还容易吃挂落。我贴补你的就放心拿着。咱俩谁跟谁啊？”
“那就多谢王主了。”梁铸眉开眼笑，却又往里努努嘴儿：“不过您别着急，估计这几天，圣上和凤后千岁不得闲儿呢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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