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前的桑纪瑶，还只是个乡村田里蹦跶的少女。秋日刚上来，芙蓉都开了，她快活的像只兔子跑去山坳里摘了一大篮子。然后顺着小溪下山，把一篮子芙蓉一朵朵的扔进荷塘，那时候荷花还惨败的开着，她看着总觉得遗憾，这样添上一点颜色，总觉得能好看许多。
那时候的桑纪瑶大字不识几个，还不会仗着自己满腔的学识，不卑不亢的在大殿上同皇上对对子；还不会在大理寺大放异彩，称为周敬亭的眼中钉，只是念着诗经总觉得晦涩，读不懂郎情妾意，读不懂顾盼生辉。
她的打扮一看就不起眼，头发随随便便的绾到脑后。她坐在长长的竹廊上，秋潮起了，塘水很高。她脱了鞋子，两只白玉似得脚在水里拨来拨去。
萧翰听到声响，从竹屋里探了个头出来，温柔淡雅儒生相，手倚在一根翠色的竹子上:“天底下还有你这样划水的么？你可是个女娃子。”
听到声音桑纪瑶明眼一抬头:“萧翰哥哥，你真好看啊……每次见到你，我就忍不住哈喇子直流……”
萧翰听了温吞一笑，有些羞涩的味道，手中的书卷刹那间索然无味，怎么比得上外面明媚的姑娘。
这才是真正的翩翩潇洒美少年，皎如玉树临风前。
“阿瑶，我的娘子要像芸娘一样。能读诗书，能奉亲母。还要能够同夫君游湖泛舟饮酒求乐，这些你都学会了么？没有做到的话，我前日给你的乐府诗你读了多少？”
“那个嘛……”桑纪瑶挠挠脑袋，笑眯眯的道:“不急不急，你说了这么多样，我觉得有一样现在倒是可行的，饮酒，我很擅长。”
萧翰:“……”
论古灵精怪，真的没人比得上她。不过这也正是自己为什么动心的原因吧。看着外面脸皮甚厚，灿若桃花的一张脸，他叹了口气:“唉，我这里又壶友人送的桃花酿，你要不要喝？”
“要的要的！”桑纪瑶欣喜的应道，踩着赤脚跑进了屋。
一壶桃花酒清凉干冽，几阵荷竹风清新怡人。萧翰拾起篮子里剩下的一朵芙蓉，将它夹在了桑纪瑶耳畔。那香味混入鼻腔，流进脑海，刻在心上。
不久春围开始，萧翰进京赶考。十年寒窗苦读，他已经过五关斩六将，成为当地有名的才子，临走的那一日整个村子的人都来送他。
一阵嘘寒问暖、衷心祝福之后，桑纪瑶忧心忡忡，“萧翰哥哥，你长得这么好看，要是你去了京城，考上状元后有公主看上你了，皇上要指婚，我怎么办？”
萧翰哭笑不得，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折柳:“好书就不看，这些不着边的就看的一身的劲，这又是哪里看来的？”
桑纪瑶撅着小嘴，眼睛瞪的恨天高。
“好了好了，”萧翰凑到她耳朵旁边安慰他的小祖宗，轻声道:“要是我被指婚了，我就告诉皇上我是个断袖。然后你穿着男装我把你接到京城，好不好？”
好不好三个字仿佛有魔力，他让她念书的时候，说三个字“好不好？”桑纪瑶的头点的准像钉子订木头，没办法，谁让你长得帅呢？
尔后萧翰扬鞭策马上京城，回来时确是不同的心境。他，出人意料的名落孙山了。
据说出榜的当日，萧翰站在榜前看了一遍又一遍，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。一时间无法接受，一头撞在石碑上，血的鲜红比红色的皇榜还要触目惊心。
后来他回来，没有一个人责怪他。只说他时运不济，劝他三年后再来一次。桑纪瑶笑嘻嘻的，只要有萧翰在身边，朝堂荷塘，哪里不是一样呢？
看他眉头紧皱，将额头的疤衬托的更加狰狞，她说:“没关系，萧翰哥哥你还是一样好看。”
笑容还是一样明媚动人。
萧翰却不会笑了，回她冷冷默默几个字:“你懂什么？”
本以为人在就一切如常，怎想得我的竹杖芒鞋，已经赶不上你的天涯策马。
两个人越走越远，桑纪瑶不太理解，但是心痛确是一样的。她爱喝酒，比任何女人都爱。犹记得那日萧翰给她一壶桃花酿，道:“阿瑶，我今生对不起你。你听话，好好找一个良人嫁了。你做不了我的诰命夫人，我也考不了状元。”
她没心没肺的打断:“有什么对不起的？我不一定要做诰命夫人啊，有萧翰哥哥就好了，什么苦我都能吃。再说了，今年考不了三年后年再考呗，萧翰哥哥学富五车，这么厉害，一定能中的！”
萧翰摇头苦笑，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能说些见到的成语，只摇头说的话不中他的心意。然后，居然是永别了。
那时候竹桥都烧没了，大冬天的，荷塘不结冰，她在岸边过不去，看着那火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大，江雪都融化了。跪了整整一夜，冰冷的雪水将自己的膝盖都浸泡的没了知觉。第二天早上去看，水面飘着薄薄的一层灰，她连哪撮是哥哥的骨灰都不知道。
她当时喝了酒，酒能暖身子，心却是拔凉拔凉的。即使嘴里不知这是事实还是梦境，却还是将自己苛责的体无完肤。
从此得知四个字——喝酒误事，却又不能不喝，不然这铺天盖地的愁怨还真不知道怎么消遣。
萧翰死了，还有萧翰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。桑纪瑶忍着膝盖的剧痛，爬起来将萧翰的悲痛不已母亲拥入怀中:“从今往后，就把我当你们的儿子吧。”
他没有走完的路，她会替他走下去。
从此胸前裹上厚厚的裹胸布，将少女的羞涩灵动全部包进去。头发梳的又高又直，英姿雄发。她刻意压低声音，学着男人那样说话，将古灵精怪演变成男人敬而远之的不要脸。
她拿起他读过的书，读他读过的文章，看他做过的八股。曾经觉得枯燥乏味的篇章终于有趣，一个个生动的文字在她脑袋中跳跃，终于明白，为何萧翰要让她读书。
终于走上了他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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