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殿。
龙椅上那个阴晴不定的中年人目光直直望着那帮大臣,怒不可遏。
战场传来消息,耶和齐率军攻入边境地区,和齐军相持不下,纳兰景然由于带兵经验不足,被匈奴诱兵,未能及时驰援,导致边境连丢五郡,这时戎羌与匈奴结成联盟,趁机偷袭,导致宛州陷落。
纳兰景然只能退守宛州,戎羌又攻北郡,诸州不得不皆抽调兵力屯驻。
“上次的胜仗之后,竟是一番这种景象!”皇上语气震怒。
他后悔了。
先前盛临陌就劝他及时收兵,可他没听,非要和匈奴决一死战,现在不但没灭了匈奴,甚至还让一直在观望的戎羌趁机插了一手,弄得腹背受敌,苦不堪言。
“事到如今,只能议和了。”张成波带头说道。
其余臣子赶忙附议。
皇上眯了眯眼睛,看向盛临陌:“临陌,你怎么看?”
盛临陌眸光微敛,清冷如月,像漫长而无止境的夜,像永不熄灭的繁星,难以让人琢磨预料,更是无可避免。
那种表情,似乎在讥讽一切,嘲笑一切,又睥睨着一切。
皇上自知理亏,胜仗之时明明是议和的最好机会,可是却让他从手边放过。现在他心里也明白,这不是最好时机。
但又有什么办法呢?
盛临陌声音幽冷:“若此时与匈奴议和,战局也不会有丝毫改变。”
张成波带头不服:“临安王爷此言差矣,议和了便会停战,怎的会没有丝毫改变?”
“若在战胜之时议和,匈奴知我齐国军力,自是不敢再犯。可若在战败之时,那便不是议和。”他眸光冷厉,“那是乞降。”
乞降。
这两个字如乌云般,瞬间压制在所有人的头顶上。
这个明面上统一了中原的泱泱大国,怎能就这样输给了蛮夷?这种屈辱,是他们万般不能忍的。
皇上倒吸了一口气,想起了先帝来。
先帝曾说过,不降其志,不辱其身。这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,若此时议和,匈奴必然百般刁难,他又怎能不降志,不辱身?
“你有什么好计策?”皇上问道。
盛临陌微微闭上双眸,脑子里回荡着父亲临行前告诉他的话。
父亲说,捐躯赴国难,视死忽如归。
这是父亲的期待,也是父亲的承诺。
下一秒钟,不知怎的,一抹盈动浅笑闯入了他的脑海里。
怨慕的眉眼像天上的月,半弯着,亮晶晶的,忽远忽近忽明忽暗地在他的记忆离闪烁,带着一丝俏皮,却很温暖,填满了他心里那些空乏的角落,轻轻敲下了一串留白。
睁开双眸,道:“臣愿意带兵出征,击退匈奴。”
朝堂上刹那安静,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晰。
这种时候请求领兵上战场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粮草已经供应不上,边境将士连番作战,早已没了军心,再加上大战失败,凝聚力降至谷底,任谁都无力回天。
没有一个人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,只有他去了。
就像从前没有一个人愿意追缴国库欠的银两,没有一个人愿意推动税制改革,只有他愿意一样。
此等光风霁月,无人可及。
所有人都惭愧地低下了头,自叹弗如。
虽千万人吾往矣。
万人垒土,既成河山。
改变不是由他一个人就能促成的,但他相信凭借着这一点孤绝的光亮,就能给漆黑的夜带来一丝希望,只要有一个原点,便会有千万条射线,交织在一起,那便是千罗万象的网。
这张网,终究会笼罩在齐国的天空,带来无声的变革。
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南西北风。
皇上不由感动,道:“好!果然是时危见臣节,世乱识忠良!”
次日,盛临陌带兵出征。
白怨慕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,为他送行。
她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,他厌恶战争,所以他要亲手结束战争。
但让一个人去做他厌恶的事情,需要多大的勇气。
百姓夹道为他送行。
有曾经被他救助过的。
有曾经被他洗刷过冤屈的。
有曾经受过他教诲指点的。
所有人聚在一起,感谢他曾给他们带来的光明。那一点点的星火,就改变了他们的整个人生。
他骑马走在最前方,透过人群,远远看着她。
她朝他笑着,挥手,告诉他,她一定会处理好京中的所有事务。
愿他平安归来,愿他此生无虞。
花瓣纷飞,京城宛若下了一场花瓣雨。她的水眸被花色浸染,幽香在瞳孔中绽放,仿佛是这个世间她唯一留恋的真理。
他微微垂眸,一切本不该如此。
她是他捧在心上的人,只想让她毫无忧虑地走过这个世界,只想让她所有的遇见都是赏心乐事,是因为他,才让她卷入了齐国的漩涡里。
不是这样的。
她在心里默默想道。
若是没有他,她仍然陷在仇恨里。若是没有他,那她重生之后的人生也不过是一场西风凋零。
所以,不要胡思乱想,遇上他,是她此生的幸运。
她盈盈轻笑,水润甜蜜,晶莹透亮,迎上他的目光,让这炎热的夏更添相思。
沿路百姓不由看呆了,沉浸在了二人的对视里,沉浸在她的笑容中。
他也轻轻扬了唇角,浸染的霜华瞬间散去,成了一泓秋水,稀薄安静,缓缓流淌,润过这漫长的凝视、注目与相思。
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盛临陌的笑容,一时看得更呆了。待盛临陌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,才反应过来。
他们都知道,他的笑只会为一人展露,那便是他的王妃。
“王爷此战必然告捷!”
不知是谁,带头大喊了一声。
接下来,便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喊,如同潮汐,拍打堤岸,长久不衰,不可断绝。
盛妆姻轻轻拭泪,走到白怨慕身边,姑嫂二人握住了手。
“父亲和哥哥都会平安的,对吗?”她询问白怨慕。
白怨慕点头。
不管四季如何更迭,不管春秋怎么变换,不管家国是兴盛还是衰亡,唯有一点不变。
那便是生命一如既往,希望与惊喜,温暖和光亮,永不断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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