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还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急匆匆赶到案发现场看到的画面，他深深敬佩着爱戴着的老师和兄长，双手被绑在背后，以跪着的姿势侧躺在地上，后脑上那个枪洞的血液已经凝固。
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，对方是被凶手以行刑式姿势处决的。
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，恐怖分子惯用这种方法，因为受害人会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崩溃，痛哭流涕地求饶或者直接吓到失禁，而凶手极度享受他们的这种恐惧。
程元不知道江远临死前的状态，只知道他一定没让凶手得到任何成就感，因为他的脸和衣服都非常干净，只是沾了一些泥土，表情也很安详，仿佛只是睡着了。
只可惜尸僵现象让他们没办法把牺牲战友的身体恢复成直躺的样子，所以一直到火化，江迢的哥哥都是蜷缩着的姿势。
下葬那天的天气特别好，晴空湛蓝，万里无云，让他觉得老天像个冷血无情的旁观者，但程元后来又想，人们所谓的天命，从来都是这样啊。
天命从未承诺过善恶有报，那只是人们为了自我安慰想出来的说法罢了。
葬礼结束后，他走在队伍最末，回头看见有个女人捧着一束鲜花站在他们刚刚站的地方，他也是后来回忆的时候才认出，那个人是林舒夭。
一直走到墓园出口，他还能模糊看见林舒夭的一点影子，好像仍旧站在那里，始终没有动过。
当时他还问江迢，“是你哥朋友吗？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？”
他记得江迢那天没有哭，只是眼睛有点红，他摇了摇头，说：“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。‘’
可是今天，江迢哭了，他自己也哭了，或许他们都忍了太久了。
失去战友的伤痛、被凶手玩弄于股掌间的屈辱，还有对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价值观的困惑，成为最后一根沉重稻草，把他们压塌在地上，然后再踩进泥里。
杀人凶手逍遥法外，无辜的警察惨遭横死。
正义在哪里？
公平在哪里？
善恶有报又在哪里？
身边人翻了个身，温暖的手臂搭上他的腰，林梦初身体柔软，声音也是，只是比往常低沉一些，仿佛和他一样伤心，“你还没睡啊？
程元握住爱人的手，低声说：“我在想那些离开了的人。
“好人在天上，恶人在地狱里。”林梦初在他耳边说着，“你想的一定是在天上的那些人吧。”
程元笑了笑，“你也信这些啊？”
“当然信啊，这样才能安心的活着。”
“没离开的那些人呢？恶人也会下地狱吗？”
“会的。”林梦初温热的额头蹭在他的肩上，柔声说道，“每个人做过的恶和行过的善，都不会凭空消失的，就躲在他们的眼睛里，最终回归到他们自己的人生里。所以恶人一定会下地狱的，那里才是他们的归宿。”
程元揉了揉爱人柔软的发顶，觉得她单纯得可爱，“希望如此吧。”
林梦初却突然问，“你会偶尔想到那些已经下地狱的人吗？”
“为什么要想起那些人？”
林梦初轻笑一声，说道：“对，不要想，他们不值得。”
江迢没让他立刻复工，但程元不肯休假，他照例在平时上班的点同林梦初一起出门。
楼梯口遇见江迢还惊了一下，“江队你怎么回来住了？”
江迢满眼红血丝，显然也是没睡好，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，也没嘲笑他带着护具的蠢样子。
程元伸着脖子望向他身后，并没有其他人。“林顾问呢？”
“在她自己家。江迢边下楼梯边说。
程元惊讶地问道，“你不担心她的安全吗？”
“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回来？”
“可是你守着她不是更安全？”
“我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她。江迢冷冷看他一眼，“你去上班，难道把林护士揣兜里吗？”
程元被怼得莫名其妙，“道理是这个道理。”
“警察局都不安全，何况家里？”
程元无言以对。
三个人走出楼道，江迢在最前面，迎面撞上转弯的老赵，把人家手里的烧饼油条还有钱包都撞掉了，江迢忙蹲下去捡，“抱歉赵师傅......”
老旧的皮质钱夹打开了躺在地上，露出放在最外透明层的一张旧照片，是一家三口，男的那个一看就是老赵。
江迢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思，只是有一瞬间觉得女的那个十分眼熟。
他把钱包还有装在塑料袋里的烧饼油条都捡起来还给对方，老赵说了谢谢，表情肃穆而哀伤，“我听说了昨天的事，你们节哀。”
江迢神色如常，“放心吧赵师傅。”
老孙拍了拍他的肩，“小伙子也别太着急，如果证据不足以说明事实的话，试试看直觉。‘’
江迢不由抬眼，“您也相信直觉？”
“直觉也会提供事实，试试先跟着直觉走，再去考虑证据。”
江迢微笑道：“谢谢您赵师傅，我也相信我的直觉。”
等老赵走开，程元才问：“你的直觉是什么？”
“凶手和杀害全毅宏的是同一个人。江迢戴上头盔，目光灼灼，“而且就在我们身边。”
林梦初指着他头顶笑道：‘’这个小黄鸭好可爱啊！‘’
江迢失神片刻，只觉得心头的那股振奋在指尖飞沙般流逝，心脏破了个洞，可他找不到东西可以包扎。
他摘下头盔，把小黄鸭取下来放进口袋。
昨天晚上他差一点点就动摇了，他在公寓楼下的转角处站了有半个小时，悄悄回头去看，发现林舒夭还站在原地，就穿着和哥哥一起买的那件米色外套。
似乎从入冬以来，林舒夭就经常穿着这件外套。
旁边的路灯不知道为什么灭了，黑暗里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影，但他知道那就是林舒夭。
他差一点点就动摇了，是不是替身又有什么关系，就算只是爱屋及乌，至少他可以每天看到自己喜欢的人。
就算那个人其实并不是在对他笑……
并不是在向他展露温柔……
并不是在接受他的亲吻……
但至少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靠近他的人，因为哥哥已经不在了，能够陪林舒夭度过余生的只有自己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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