劫后，白帝少昊晋升上神，本该皆大欢喜地迎来亲事，他却在众人的注视下弃了一身荣耀，弃了那位风华绝代的未婚妻，弃了自己的臣民与属地，更名为玄嚣，挥出惊天一剑，起兵叛出神界。势要杀破九天、荡涤六界。
天边阴云滚滚，宛如三千年前决心逆天的那个时刻。
蓐收拢起眼角涣散的目光，转过头来看向沧笙。她正坐在床上凝神听着，手攥成了拳头，额上沁出一层汗珠，眼眶也红了一圈，神色悲戚，不知所思。
沧笙心中想的事情很多。
原来他是那样一位冠绝天下的旷世奇才，原来他身上早有婚约。别人不知情，也许会觉得白帝对那只小老虎真是非同一般的好，可是她却明白得很，那时的玄嚣也肯定只是想报答她在乱雪峰的救命之恩，此举无关情爱。
九天云女瑶光她也是见过的，当真是花为容，鸟为声，月为神，玉为骨，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，似乎天底下所有美好的词汇用来形容她都不为过。
跟瑶光一比，她就好像是地上的虫子，卑微得看都看不到。
“小老虎。”蓐收走回缓步床边，撩起纱帐，捏了捏她还有些苍白的脸颊，“不要想太多。”
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，一扯不要紧，弯弯的眼角却把本来就盈满的泪水挤了出来。沧笙连忙伸手去抹，却被蓐收白皙修长的手指抢了先。
他叹息了一声。直起身子，吩咐下人将屋里收拾了一番，又妥帖地将窗户关好，叮嘱道：“夜寒露重，别耽误了身子。”
蓐收走了没多久，她朝思暮想的那抹莲白就如期而至。每天黄昏的时候玄嚣都会来探看一下她的恢复情况，这样的举动显然很有想快些轰走她的嫌疑，再加上刚才从蓐收那里听来的故事，她更加不想看见他。
沧笙躺在床上，遮下了纱帐，身子背冲着他，作出一副睡了的模样。
玄嚣微微蹙眉，也没有叫醒她。
过了许久，沧笙估计着他已经差不多走了的时候，才敢哽咽着掉了几滴眼泪。随即坐起身来，想摸索着走下床去把烛灯点上。不想黑暗中，却有个淡淡的声音传来：“哭够了？”
她吓了一跳，一阵袖风挥过，屋里的烛台顿时亮起了三四盏。氤氲的烛光下，他的容颜愈发俊秀，染上了这样的暖黄，更多了一缕人间烟火的亲切。只是脸上的轮廓刚硬依旧，丝毫不见改观。
上次在乱雪峰，加上这次的两次丢人都被他看到了，沧笙脸一红，懊恼道：“你在这干什么？”
玄嚣不为所动地回望着她。
她一张原本无华的小脸上写满惊怒，眉毛一挑，眼睛瞪得圆圆。只是眼眶边红彤彤的一圈肿的像只兔子，看上去别样可怜。玄嚣心思一凝，问道：“蓐收又胡说了些什么？”
依他以前的性子，这些事情并不该关心，可是不明所以的，他却很想了解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难过成这样。
“他什么都没说！”沧笙连忙为蓐收撇清关系。
女人大概天性如此，就算明知道听了会伤心，也会不自觉地去打听自己心爱的人对他前一半的评价。沧笙踌躇了片刻，低声问道：“你……觉得云女瑶光怎么样？”
玄嚣平静的眸色中漾开一点异样。
良久，他中肯地说道：“倒是不可多得。”
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对别人的夸赞，尽管他只是陈述事实，可还是酸得沧笙好像被万箭穿心一样难受。她想发火，可是实在又找不到发火的立场。只能干瞪了他一会儿，最终气苦地躺下身子，别扭道：“我困了，殿下请回吧。”
玄嚣岿然不动地站在她身后，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打算。
莲白色的衣衫轻轻荡起，萧疏轩举，湛然若神。他的双眸如身后的黑夜一般深沉萧索，点缀着一亮颗星辰，翻腾着让人看不清也看不懂的情绪。
“本尊以为少君是很愿意见到那位妖族的将军的。”他不疾不徐地说着。
妖族的将军？沧笙愣了片刻，疑惑地转过身子望着他：“妖族派人来了？”
玄嚣清冽的嗓音在夜色下缓缓流淌，坦然道：“来接少君回去。”
沧笙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，那是一种近乎悲伤的微笑。
她没有哭，没有闹，只是安安静静地接受这个事实。可是这样的她，却让玄嚣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。
为什么会这样？自从她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，就明显变了一个样子。在他面前不似从前的小心谨慎，唯唯诺诺，而是变得大胆放肆了起来。这种魄力和活力总让他忍不住频频侧目。
就在玄嚣沉着目光打量她的时候，她却忽然又“咯咯”地笑了起来。
这个女人还有一桩本事，就是无论在怎样的境地里都有顽强的自我恢复力。遇到多么棘手的事情，不管她有没有能力解决，她都会开心地笑起来。那笑容就像一阵微风，吹得人心里软得无法跳动。
“我恐怕还是不能离开这里。”她摇摇头，很遗憾地说道。
玄嚣丝毫不惊讶她层出不穷的奇怪思维，平淡地问道：“少君的理由呢？”
“我现在很危险。”沧笙眨了眨眼，笑得如沐春风，“现在六界人人视我为与叛党为伍的魔女，我可谓是过街老鼠了。殿下不会想在这种时候把我赶走，让我去送死吧？”
她说得如此天经地义，玄嚣皱了皱眉，冷道：“本尊已经兑现了与少君的诺言。”言下之意，他们之间扯平了，她的死活与他无关了。
可是，真的无关吗？
如果下一次她再遇到危险，他能保证自己不去插手吗？
玄嚣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这两个问题。
沧笙知道他心中犹豫，不由得窃喜。有犹豫就有机会！
她嘴上还是给他找了个台阶下：“殿下花了这么多心血救回我的性命，当然不会看着我再去送死。否则救我不就成了多此一举？堂堂西殿下可是从来不做无用功的，更不能看着自己的心血白费对不对？”她故作正派地说道，好像这个理由有多么充分。
至于这个理由成不成立，双方都心知肚明。
玄嚣幽深的瞳孔中折射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光芒。
她这一副摆明了算计的狡黠的模样竟也可爱得紧，让人无从拒绝。
但笑过后，他还是要沉着冷静地思考她去留的利弊。将她放在身边固然好，可是很多事情不是她能承受的。那样无暇的笑容，不该被沉重的责任压垮。可是送走她，谁还能给她最周全的保护？如果有人借此来要挟他，他真的可以无动于衷，视而不见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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