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出这句话之后, 顾承安错觉周身的一切都凝滞了。
只有沈清石，他带着一种顾承安暂时无法分辨的表情转过脸来，然后说：“你要将子铃给我？”
顾承安在听到反问的这一瞬间，就已经升起了退缩的念头。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铃铛, 掌心被坚硬的表面硌得生疼，也没有松开力道。
他的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交战，当最终一方战胜了另一方，他艰难地出声道：“师尊, 有何不妥吗？”
沈清石并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。
他抬手从顾承安缓缓张开的掌心中取过了那只小铃铛, 再将它随手挂在自己腰间的袍带上，才说：“如此也好, 若你在宗门中遇到难关不便找林浩等人解决, 可以用这枚魂铃找我。”
顾承安掌心骤然空出一个小小地方，沈清石的指尖从皮肤上划过的触感还仿佛停留着, 让蛇妖一时忘了回话。
沈清石却还没注意到他的失神，继续说：“不过，此番我去凡间是有要事在身, 没到万不得已，不要轻易动用。”
他的最后一个字说完，顾承安也已经回过神来, 忙回道：“师尊放心, 弟子绝不轻易打扰。”
沈清石见他已经没有其他事情要说, 便抬手扣住他的手臂, 把人带来了启渊殿前。
此时天色稍暗, 落日渐渐西下，一轮弯月悄然而至，正静静挂在树梢头顶，弥漫的云雾大多散去，留下满地夕阳最后的一层余晖。
两人踩着这最后一层余晖踏进了灯火通明的启渊殿内。
沈清石在跨进来时，不易察觉地顿了顿。
这里曾是他还没有成为万剑宗执剑长老之前住的地方，在千年前那段还算无忧的日子里，他在启渊殿中度过的时光也很漫长。
启渊殿后方共有九个房间，除去七间卧房，还有一间茶室，和一处藏书阁。
从大殿穿过，走进与大殿相连的这间精致典雅的茶室，便能看见七扇方方正正的门。
门上各镶着一柄木质小剑，上面应当是刻着名字的，但物是人非的千年过去，沈清石再次踏进茶室的时候，小剑上的名字已经不见了。
茶室的陈设一目了然。
竹制的木板之上，铺有一张满是茶具的茶桌，茶桌前放了七个用旧的蒲团。
在没有任何杂物的唯一一面东墙前，还摆着没有下完的棋盘，棋盘两侧斜对面有两杯没喝完的茶水。
除此之外，加上四幅书画，茶室里再无他物了。
沈清石推门后走进来，他的目光在棋盘上停留片刻，单手负在身后，脚步未歇，带着目光随他转向棋盘的顾承安往正对面的方门走去。
掐诀解开木质小剑上布下的禁制，方正的木门便露出一条缝隙，接着朝内自行开了。
门内的一切，与当年一分没变。
启渊殿是掌门弟子的住处，每一扇门的禁制都是独一无二的，沈清石的卧房，如今全天下也只有沈清石一人知晓。
林浩说将启渊殿收拾过，至多是把无关紧要的大殿做了些打扫。至于内殿，除非万剑宗被毁，这里连一粒灰尘都不会出现，也不需要旁人规整。
只不过师父仙去后，苍月真人另寻了他处作为弟子住处，仔细算来，沈清石在这千年间没有踏足这里一次。
顾承安并不知道这是沈清石曾经的住处，但他从沈清石的神色间已经看出了些许异样。
师尊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怀念。
再转眼去看这间卧房——
竹窗对面的床铺是很少用过的模样，可床脚的蒲团却和之前在茶室里见过的一般无二。
这蒲团无端让顾承安记起了之前在客栈时，沈清石说过的话。师尊曾说，修道之人夜间不需要睡，也曾说，只需打坐即可。
加上师尊对这个地方如此熟悉，顾承安已经猜出了这个卧房的主人是谁。他眼角余光瞥到了沈清石翻飞的衣袂，之后不动声色继续看了下去。
翻开着的蓝皮线书摊在蒲团左侧、窗前的桌上，书前有文房四宝样样齐全。一旁立在墙角的书架，最高一层摆着竹简，手边两层是随意摆放的玉简，类似桌上的蓝皮线书，则被归置在腿弯处那一层。
这时天光黯淡，一层白霜顺着竹窗的缝隙中挤了进来，在桌上排成深浅不一的组合，让顾承安能看得清楚一些。
但这不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。
在房顶四个角落，各嵌着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，在黑暗里无声透着光芒。
可能是发觉了顾承安的视线，沈清石抬指一弹，点点灵力从他指尖流出，在半空时化为四道分别往四枚夜明珠飞了过去。
当四分之一的点点灵力分别没入夜明珠内，两人眼前忽地大亮，书桌上的白霜更是几乎已经看不真切。
沈清石说：“这里是你日后要住下的地方，我只带你来两次，记住路线。”
顾承安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准备，再听到沈清石的话也没有惊讶，只是确认道：“这里，是师尊曾经住下的地方吗？”
沈清石没有否认。
他走到桌前将蓝皮线书拿了起来，粗粗看了几行就重新放回去，才说：“不错，这里我曾住过一段时日。”他想了想，又补充，“此间物件我不太常用，但也是我用过的，如果你想要换新，只需跟林浩说一声即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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