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弟!九弟!
那时候,他单纯地只想冲出去将年幼的弟弟从冰窟中捞起来,然而刚迈开步,就被母亲花刺子死死抱住,动弹不得。
『额娘……』他刚刚想说,自己分明看见有人要害九弟,母亲却紧紧捂住他的嘴,脸色更是惨白无比。母亲拼命地朝他摇着头,抱着他颤抖着躲在茂密的灌木丛中。他一动也不敢动,瞪大了眼睛看着河边那两个内官提着刀在附近逡巡着,他们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动静,所以在找目击者,想杀人灭口。
年幼的他似乎感觉到刀锋掠过自己的脸颊,心中一个声音在问:是要被发现了吗?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那两个内官突然转身匆匆离去。等脚步声渐渐远去,母亲终于放开了他,然而整个人却瘫软在地上,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。他急了,上去握住母亲的手,小声唤道:『额娘……』
母亲抚摸着他的头,压低了声音说道:『赤丹,记住,你什么都没有看见……记住……否则额娘和你都活不了啦……』
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随即,却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。他转过身,透过重重的树荫,看见八弟和九弟的母亲——那个气质如兰却总是神情忧郁的中原女子,正伏在河岸边痛哭不已,八弟沉舟则是一脸懵懂地站在她的身边。那悲愤的哀鸣盘旋在空寂的草原上,叫人听了肝肠寸断,女子手中紧握着九弟小小的鞋子,一声一声地在那里呼唤着:『浮舟!浮舟!我的浮舟!你在哪里啊!浮舟!』
但是赫连赤丹知道,九弟已经沉入了冰河之中,只怕早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。他看见女子痛不欲生,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,似乎也要纵身跃入湍流的河水中去。但是,八弟嚎啕大哭了起来,一双小手死死拽着女人的衣服,口中只是哭喊着叫道:『娘!娘!你不要沉舟了吗?娘!』
八弟的哭声是如此的可怜,仿佛是一支支的利箭刺穿了他的心,然而他不能动,也不能说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他感到自己的背脊上有些温热的湿意,他转过来,却见母亲捂着嘴,亦是泪如雨下。母亲朝他摇了摇头,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,那时候他年岁尚小,但已经知道,九弟的死因只能是一个永远的秘密,至死也不能说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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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晏之睡眼惺忪地睁开眼,便看到一个衣着华丽慈眉善目的中年美妇人端然坐在自己床榻前,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。何晏之细看这个妇人的穿戴装束,从头到脚无不是珠环翠绕,想来并非寻常之人,便起身作揖道:“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?”他怔怔地看着妇人,“夫人怎如此眼熟?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。”
何晏之的话似乎让这妇人非常高兴。她微微笑了笑,缓声道:“九王子还记得我吗?我叫花刺子,是你七哥赤丹的额娘。我年轻时曾经服侍过你阿玛的嫡福晋乌拉大妃,后来你母亲杨美人从大清和亲到了渤海,最初两年,乌拉大妃便是命我照顾杨美人的起居。”她说的都是汉语,但是语速极缓,声调也有些僵硬,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,“九王子,我的汉语说得不好,你可听得清么?”
何晏之点了点头,脑袋中却是混沌一片,一些记忆正呼之欲出,许许多多模糊的人影在脑海中盘旋着,透过重重叠叠的人群,他看到的,却分明是沈碧秋哀伤的眼神,他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自己,仿佛在说:
『浮舟,你都忘了吗?我忘了母亲大人的血海深仇了吗?』
见何晏之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,花刺子又笑了笑,道:“说起来,我的汉语都是你母亲教我的。可惜我天资不够聪慧,一直都学得不好。”她握住何晏之的手,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,似乎是想从何晏之的脸上找出杨青青的影子,“九王子的样貌还是更像可汗多些,这眉毛,这眼睛,活脱脱是你阿玛的翻版呢。不过□□和你母亲很像,都是文质彬彬的美人。”
何晏之讷讷地开口道:“我母亲……她是怎样的人?”他的神情有些怅惘,“小时候的事……我都忘记了。连母亲的样子都已经记不起来了……”
花刺子道:“你的母亲,是个很好很好的人。”她温柔地笑着,“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,那样坚强,那样善良……”何晏之感觉到妇人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微微有些发紧,只听她继续说道,“她遭受了那样多的苦难,那样多的折磨,依然能够云淡风轻地活着……她的意志比男人更加坚定……难怪你阿玛始终钟情于她。”
何晏之瞪大了眼睛,有些难以置信:“你是说我父亲他……”
花刺子叹了口气:“也许没有人会相信,但是我一直坚信自己的直觉。可汗他这一生都深爱着你的母亲,可惜你母亲的身份尴尬,她是大清的公主,又是大清曾经的储君,可汗他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啊。”她看着何晏之,眸光中有着些许的探究,“所以,乌拉大妃才会如此地憎恨你母亲,把她视作眼中钉。”
何晏之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,他有些诧异,自己为何听到乌拉大妃的名字,内心便会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厌恶,仿佛那里隐藏着生命中最深的恐惧,至于曾经发生过什么,他却想不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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